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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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易汽车9月24日报道 “我猜中了这个故事的开始，我将上帝赋予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你。但我却没能料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这是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一书中一句经典的话，现在用来形容前大众汽车CEO文德恩再合适不过了——他今年68岁了，未能挺过“安全退休”。

文德恩

几个月前，文德恩才将大众汽车20年来最有权势的人物费迪南德•皮耶希踢出了局。那是重用并提拔他进入大众汽车管理层的“贵人”，亦是他的“教父”，甚至是他的“朋友”。

文德恩说在权力斗争的那个星期，是他职业生涯最艰难的时刻，但显然他也没有预料到，一场更大的风暴突然袭来，这一次他未能化险为夷，以辞去集团CEO一职为“造假事件”负责。

此情此景，让我们回顾下也就是在两个月前，他扳倒皮耶希后，接受德国媒体《图片报》采访时，有几个问题，在现在看来颇有意味：

《图片报》：你看到大众汽车存在风险，是吗？

文德恩：是的。

《图片报》：据说您很快会成为监事会主席了？

文德恩：我作为董事长（CEO)的合同，原本到 2016 年年底结束。而监事会执行委员会已在 4 月决定，延长我的董事长合同。

《图片报》：您届时已经年过70了！您放不下权力是吗？

文德恩：不是放不下权力，是放不下大众汽车。通过Future Tracks计划，我们要将大众汽车引领到继续成功的道路上。我作为董事长要完成我的工作，不辜负员工对我的期待。目前汽车行业面临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想想汽车产业各个环节上的数字化趋势就知道了。对于使用苹果手机长大的一代人，他们的下一辆汽车要来自沃尔夫斯堡，而不是硅谷。

《图片报》：关于这次权力之争，默克尔总理有什么表示？

文德恩：那时我正好和她有个见面，她对于我能继续任职表示很高兴。

但是现在，即使德国默克尔总理恐怕也拯救不了他在大众的职场命运，他自己估计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不情愿的方式与大众无奈告别——就在前几天的法兰克福车展大众之夜上，他还压轴登场，虽然有点步履蹒跚，却丝毫看不出落选监事会主席的酸楚。

文德恩和默克尔

以下是他的辞职信，也是告别信，五味杂陈：

“我为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首先，我很震惊我们没有想到在大众集团内部竟然可能发生这样的造假事件。

“作为CEO，我将接受并承担大众在柴油发动机的不正当行为所引发不良后果带来的责任，并因此已经要求监事会同意我要求停止我作为CEO职责的请求。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我对公司利益的考虑，尽管我并没有意识到在我所参与的工作部分有什么错误可言。”

“大众集团需要一个新的开始，同样也包括人员方面，我用辞职为新的开始扫清障碍。”

“我始终都被一种为公司服务的渴望驱使着，特别是我们的顾客和员工。大众陪我度过了无数春秋，也将永远的存在于我的生命中。使公司净化、透明的进程必须持续下去。这样才是赢回信任的唯一方法。我深信大众集团和它的团队将度过这次重大的危机。”

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文德恩的辞职，一个最直接的数字反馈是：当日德国大众股价上涨——德国大众在美国上市股价上涨4.2%，在德国法兰克福上市股价上涨7%。

可是当日，“大众造假事件”消息一出，大众汽车股价两天内连续暴跌，21日跌18%，22日跌21.75%，最低跌至102欧元，两日最高跌近40%，市值损失大约306亿欧元(合2175亿人民币)，跌幅创下历史之最。

大众股票遭遇“造假事件”后连续暴跌，阴霾笼罩

不仅如此，一些分析师指出，此次丑闻还可能在短期内损害外界对欧洲最大经济体的信心，并伤及德国产品的信誉，从而在外汇市场产生回响。去年，汽车销售占德国出口的比重接近18%。

即便文德恩宣布辞职了，但几个小时之后，惠誉评级服务公司宣布，考虑到大众汽车集团可能遭受的潜在的“名誉损失”，以及可能存在的公司治理漏洞，他们将可能下调大众汽车的评级。

1981-2015年，近34年的大众职业生涯，文德恩时代突然落幕了。这位由担任奥迪主管质量保证的董事副总裁助理开始，直至集团CEO的人物，即使结束了这一漫长的旅程，但留下的印记必定仍长久影响着大众。

那么他是如何从一个助理攀升至集团CEO，在这过程中，他成就了哪些，而忽略了哪些？以此，来回顾文德恩在大众生涯的重要节点，也为大众未来之后如何走，提供历史的镜子。

文德恩大众生涯回顾

1981年，文德恩从博世跳槽至奥迪，担任奥迪主管质量保证的董事副总裁助理。两年后担任“计量、标准与检测实验室”部门负责人。

对技术执着的文德恩，很幸运，遇上了对的时间。80年代初，奥迪及大众公司高层均经历了重大人事变动。奥迪在皮耶希的管理之下，对于技术人才格外重视，年轻的文德恩很快进入他的视线。

80年代，大众汽车墨西哥公司的糟糕状况，让皮耶希很是揪心。这时，在拯救墨西哥市场的战役中，文德恩脱颖而出。

当时担任研发负责人的他与沃尔夫斯堡总厂厂长魏智博（Folker Weissgerber）一起启动精锐专家组，让墨西哥工厂生产的产品顺利投产。即使这些努力最终还是没能挽回颓势，90年代中期，世界范围内爆发了旷日持久的经济危机，比索大幅贬值，购买力彻底崩溃，墨西哥工厂生产的汽车成了没人买得起的昂贵玩具。

文德恩与魏智博

但文德恩的能力，得到了皮耶希的赏识。

1988年，文德恩担任奥迪“中心质量保证”部门经理。1990年，文德恩担任奥迪公司质量保证业务总监。

90年代初，皮耶希已是大众集团董事长。他与集团研发董事乌尔里希·赛弗特爆发了激烈冲突，原因是：他反对企业内部有着相当数量的“大众品牌至上者”——赛弗特就是大众品牌至上者。

他认为无论是大众品牌还是其他子品牌，每款车都应得到开发、设计者同样的关爱与热情，每款新车都需要应用该级别集团最新技术，而不是为了给某些车型“让路”而刻意等待，甚至使用老旧技术来“凑合事”。

奥迪100

冲突的结果是：赛弗特离开了大众集团，皮耶希暂时接管了集团研发工作，并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文德恩扶上大众汽车品牌研发董事的高位，为日后这位昔日门生负责整个集团的研发工作埋下伏笔。

1993年，在沃尔夫斯堡的大众汽车公司总部，文德恩负责质保工作，1994年3月文德恩成为大众汽车公司质保总监，1995年6月起又同时负责集团产品质量管理。1996年1月，文德恩成为大众汽车品牌负责技术开发的董事。

除了有对的时间，在这个关键节点，文德恩遇上了对的贵人：皮耶希。

皮耶希

皮耶希有着极强的团队意识，在他身上人们很难看到个人英雄主义，几个相识多年的同事组成了一个值得信赖且富有创造力的核心团队。

这个团队始终是皮耶希最能依靠的坚实后盾，是他一切信心的来源。天才发动机技术专家诺依曼；极富想象力的设计师瓦库斯；对车身质量一丝不苟的元老米歇尔·迪克；拥有强大创造力的人事董事彼得·哈茨；善于顾全大局的魏智博；心思细腻，头脑清醒的文德恩以及后来加入大众集团，却展现出过人能力的毕瑞德...他们的兢兢业业让皮耶希安心、放心，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优秀的同僚们，皮耶希在选择谁作为自己继任者时犯了难。

事实上，皮耶希并没有权力决定谁是下一任集团首脑，但他可以在特定时间内提出候选人建议，而监事会很大程度上会采纳主席的意见。皮耶希非常重视继任者人选，他希望找到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集团主席，不仅是为了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完美句号，更期望大众集团基业长青。

1998年9月至2000年7月，文德恩又担任西班牙西亚特汽车公司董事。2000年7月起，文德恩升任集团董事，担主管研究与开发。

文德恩与皮耶希

曾几何时，皮耶希在脑海里圈定了三位候选人。他们无疑都是头脑冷静、才能出众的领袖型人才，其中一位比较年轻，且并非集团内部人士，而他本人也并不愿意先以普通董事身份进入大众集团熟悉气氛，因此这个人很快便从皮耶希制定的三人候选名单中消失。另一位候选人来自大众集团内部，只不过他的光芒很快便被原宝马董事长毕瑞德盖过，我们至今仍不清楚这位最终不被皮耶希看好的候选人是不是马丁·文德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来发生在大众集团内部的一系列“斗争”似乎找到了根源。

2002年4月，毕瑞德就任大众集团董事长，同时皮耶希也并未刀枪入库，他进入大众集团监事会，继续影响着这个自己一手建立起的汽车帝国。2002年春天，大众集团十年来最为剧烈的人事调整近在眼前，然而此时皮耶希却做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决定。在与毕瑞德、文德恩两人商量后，皮耶希将集团众多品牌拆分为传统系列与运动系列两部分，诸如斯柯达、宾利这样的品牌归属传统系列，而奥迪、西雅特、兰博基尼则归属运动系列，两个系列之间研发实力相当，分权而立。

文德恩与皮耶希

皮耶希明白，当时的大众集团与十几年前已是天壤之别，集团首脑只能有一个，但权力需要适当分散。卸任前皮耶希对两位属下的责任进行了清晰划分，毕瑞德担任集团董事长，负责传统系列品牌，文德恩调任奥迪汽车公司董事长，执掌运动系列品牌，同时毕瑞德还兼任奥迪监事会主席，以防集团内部发生重大分裂。

如此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人事安排足见皮耶希对其继任者的重视程度，除了希望后来者能继续带领大众集团蒸蒸日上，皮耶希权衡利弊，解决了权力分配问题的同时不忘照顾属下情绪，直至执掌大众集团的最后一刻，皮耶希仍一丝不苟，用最有效的办法直截了当解决问题。

2002年3月起，文德恩担任奥迪公司董事长（CEO）以及奥迪品牌组主席，领导该品牌组所属的奥迪、西亚特、兰博基尼三大品牌，同时仍担任大众汽车集团董事。

当人事调整真正来临的时候，大众集团领导层没有一位有价值的成员离开。毕瑞德、文德恩、哈特姆特·瓦库斯以及后来的德·席尔瓦成为大众集团新一届领导班子，他们对汽车具有强烈热爱，并具备企业领导必需的才能与团队意识，这些正是费迪南德·皮耶希所希望看到的。

至于皮耶希自己则走到这些得意门生身后，很少再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只是大家都清楚，此时的皮耶希才真正称得上“教父”之名。

本以为可以安心颐养天年，然而随后事情的发展却出乎皮耶希预料。就任大众集团董事长的毕瑞德没有对皮耶希言听计从，他设计了一套改革方案，准备由内而外对大众集团进行洗牌，同时毕瑞德对皮耶希非常热衷的辉腾项目兴致不高，对北美市场的持续低迷也拿不出解决办法。如此表现让皮耶希暴跳如雷，2002-2006年间，皮耶希对毕瑞德变得愈发不满，二人关系一落千丈，几乎跌到了冰点。强烈的控制欲侵袭着皮耶希的理智，他已经失去了对毕瑞德的耐心，随后他开始极力游说大众监事会成员，最终将已经被延长合同的毕瑞德从大众集团董事长高位上拉了下来。

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2007年，皮耶希曾经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自己当年“选错了接班人”，并承认自己始终对亲近的人存有“芥蒂心理”，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年没有选择文德恩作为集团董事长的最大原因。

2007年1月1日，文德恩终于如愿当上了大众汽车集团新一任董事长（CEO），同时出任奥迪公司监事会主席。2月1日起，文德恩还全面负责大众汽车集团研究与开发工作，并兼任大众汽车品牌主席——他成为了掌管欧洲最大的汽车公司，德国最大工业企业，德国薪酬最高的职业经理人。

大众的文德恩时代也由此拉开。

从2007年文德恩执掌大众CEO职位以来，大众集团几乎成为全球销量增长最快的汽车巨头。要知道在2006年，大众集团的总销量仅为570万辆，而2014年，大众已经全球新车销量1018万辆，距离冠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在这其中，文德恩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他执掌期间，大众集团的股价也水涨船高，增长350%，为世界各地提供了数万个就业岗位。特别是中国市场，在文德恩的管理之下，成为大众全球增长最快、利润最高、市场份额最大的市场，没有之一。

近几年，文德恩频繁来中国，他说，“在家的时间很少，我总是在路上。”

今年年初，在沃尔夫斯堡总部，大众汽车集团召开了全球年会，在年会现场文德恩教授公布了大众集团去年的销售情况。其中，2014 年大众在全球市场共销售1010万辆，理论营业利润接近180亿欧元再创新高（如不统计中国合资企业则为127亿欧元），中国市场贡献52亿欧元占比将近三分之一（52亿欧元不包括进口大众利润，因此中国市场贡献度将超过这个数字）（2013年为43亿欧元）。

今年一季度，大众在中国市场的利润为15.98亿欧元，接近大众汽车全球总额33.28亿欧元的一半(48%)。

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中国市场的巨大成功，为文德恩赢得董事会、投资者的信任，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开始质疑文德恩的战略失衡。其中就有于2015年被踢出局的皮耶希。“对中国市场的过度依赖”也让他感到十分恼火。他更关心，企业在核心技术层面是否占领了制高点、大众在北美能否翻身等？

与中国市场辉煌相比，美国市场，对于大众的确相当黯淡，甚至是沦为美国市场的边缘品牌。

在美国J.D.Power的首次质量满意度调查中，大众品牌在被调查的34个品牌中仅仅位于第29位。可见以性价比为购车首选的美国人，对大众品牌并不感冒。加上这次“尾气门”的影响，刚刚在美国市场有所好转的大众汽车遭受当头棒喝。

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翻看历史数据，2013年大众在美国的销量是40.77万辆，而丰田仅一款凯美瑞的销量就达到40.85万辆。而2014年，大众全年在美国销量仅仅为37万辆，这相当于丰田品牌在美销量的18.31%。大众美国市场销量只占大众去年全球份额的3.6%。

大众与丰田，这两家同为1937年诞生的汽车企业，它们也同为全球汽车老大的最有力竞争者，当然，追赶和超越丰田，是大众多年来的心愿和目标。有趣的是，在中国市场，丰田与大众的实力悬殊巨大；而在美国市场，大众一直无法对丰田望其项背；上升到全球市场，大众始终在第二的位置上看着丰田笑傲江湖。不过经历这次的美国“尾气门”事件重创之后，今年前8个月销量一路滑坡的大众汽车，登顶之路变得更加渺茫。

不久前，在接受《图片报》的采访时，被提问：您的核心品牌大众汽车，在美国只是一个边缘角色，低于3% 的市场份额。对此你很不满意是么?

“当然不满意，我们在美国的销售没有达到我们的期望。但是您必须现实地看到，我们从哪里起步。10年前我们在美国一年只卖了 9000 辆帕萨特。现在我们选择在美国建厂，销售量达到 15 万辆，这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当然我们要更加努力。”他这样回答。

文德恩浮沉录：一个大众时代的结束

其实，大众在中国高速增长的同时，一系列的隐患也在渐渐缠绕大众。在过度依赖的中国市场，DSG以及速腾断轴等质量问题蔓延开来，使“VW”神车的耀眼光环蒙灰，而一直不太谦卑的态度，让大众在这个“第二故乡”渐渐失去强大的群众根基。

过于醉心中国市场漂亮的销售数字，令大众在北美等其他主要核心市场错失繁荣。尤其这次“造假事件”之后，大众汽车一度所代表的德国完美主义技术品质和质量追求将会遭到空前的质疑。

有分析人士认为，这恰恰是目前疲于追求节约成本、赢得庞大数量规模的文德恩的软肋所在，他带领大众走向一个新的改变，但这种改变却可能将大众汽车带到一个与过去相反的方向。

或许，“造假事件”只是大众庞大体系上的一个失控链条的集中爆发，但这肯定并不是问题的全部。

对于集团CEO文德恩来说，在事件爆发之后，他很快进行了调查及向公众道歉，态度上是积极的，但最后仍避免不了为这次不光彩的“作弊”，断送自己的执掌生涯。

在文德恩的辞职声明中，他说到，“我很震惊我们没有想到在大众集团内部竟然可能发生这样的造假事件。”

“作为CEO，我将接受并承担大众在柴油发动机的不正当行为所引发不良后果带来的责任，并因此已经要求监事会同意我要求停止我作为CEO职责的请求。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我对公司利益的考虑，尽管我并没有意识到在我所参与的工作部分有什么错误可言。”

这似乎在表明他对“造假事件”的不知情，他认为“在我所参与的工作部分有什么错误可言。”即使他真的对此完全不知情，但也恰好说明了大众集团管理架构的缺失、组织上的官僚。

“大众集团需要一个新的开始，同样也包括人员方面，我用辞职为新的开始扫清障碍。”他在辞职声明说道。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也是一句警醒的话，患上大公司病的大众需要一个新的肌体，产品诚信可靠，人员架构透明健康。

结束了文德恩时代的大众，会长一个健康的肌体吗？如同几年前，丰田遭遇巨大挫折时，丰田章男启动“Reborn”（重生）那样。